南海十策——专访北京大学中国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叶自成

2011年07月12日 17:43   来源：海疆在线   作者：叶自成  

【摘要】南海面积达210多万平方公里，资源丰富，对中华民族的后续生存发展具有重要战略意义，是中国的核心利益区域。现阶段中国与南海各方的主权和权益上争议的性质和程度各不相同。面对当前的南海局势，要做到整体考虑，和平为先，两手准备的原则，坚持南海的权益。

北京大学中国战略研究中心是以研究中国大战略为己任的学术研究交流机构，长期关注外交政治、经济、军事、安全等诸多领域的重大问题。最近，我们就南海的十个重大问题独家采访了该中心主任叶自成，叶自成教授也为此提出了十个相应的对策。

 

叶自成：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外交学与外事管理系系主任、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北京大学中国战略研究中心主任。

一、和平为先，两手准备

海疆在线：叶主任，关于南海的形势最近一段时间可谓瞬息万变，我们知道您和您的团队对此问题有着长期深入的研究，因此希望您从国家战略的高度谈谈您的看法或建议。
 

叶自成：南海210多万平方公里海域，地处西太平洋与印度洋战略要冲，石油、天然气、海洋生物植物资源丰富，对中华民族的后续生存发展具有重要战略意义，是中国的核心利益区域。但南海近年来受到各种外部力量的挑战，石油资源被大量掠走，美国侦测船只持续在此区域进行侦察勘探，中国的主权和权益受到严重损害，过去长期执行的邓小平同志提出的“主权属我、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战略方针受到严重干扰。尤其是近来越南、菲律宾等国，加大了对中国的挑衅力度，使得南海的局势进一步恶化。面临这种形势，北京大学中国战略研究中心近来组织专家团体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多次研究，认为我们必须在南海问题上实行整体考虑、全盘安排、短期与长远结合，军事与经济并进的战略方针，以应对新形势下的新变化。

在我们看来，面对当前的南海局势，第一就是整体考虑，和平为先，两手准备的原则，尽一切可能推动和平解决的实行。和平解决既是和平协商、和平谈判、和平交涉，也是和平挤压、和平演变和其他非武力的手段；和平方式也是一种和平的斗争，和平的较量，而不是简单地讲“友谊”就是和平。同时，对和平解决的前景也必须充分认识到和平解决面临的艰巨性、长期性和复杂性，做好武力回击外来侵略的准备。

二、分区治理，分别对待

海疆在线：您所说的“整体考虑”是长远的、原则的，但就这样一片210多万平方公里“主权属我”的南海海域，您认为在治理上应该怎么做呢？

叶自成：就目前来说，急需将南海的区域分区治理，采取不同的方针。南海面积达350多万平方公里，中国与南海各方的主权和权益上争议的性质和程度各不相同。对中国而言，现在应当在整体坚持南海权益的基础上，对南海广阔的区域进行分区治理。可从对中国核心利益远近、现实利益的大小轻重和远近、与南海相关方争议程度等三个标准，将南海区域进一步区分为：核心利益区、重大利益区、一般利益区三个不同的区域。核心的核心区是指，整个南海都事关中国的核心利益，但实际上有一些区域在其中起特别重大的关键作用，已经在中国管控之下的西沙群岛、南沙八个岛屿及相关部分，是中国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做出任何让步的区域；重大利益区，是指南海区域中与南海相关方有严重分歧但中国在此区域又有重大利益的区域，比如现在越南实际非法控制下的南沙群岛的20多个岛屿都具有这种性质；一般利益区是指，南海区域中靠近南海相关方海岸的区域，这一部分中国要国际社会接受其历史依据和法理依据都比较难。当然，至于哪些是什么区域需要进一步进行具体的、详细的研究，此处仅仅提出这一观点，还有大量的细致工作需要做。

在处理不同区域时，中国可以采取不同的政策：核心利益区，坚决捍卫和维护，如人犯我，我必全力回击，决不犹豫，同时在核心利益区逐步开始政治经济的管治和开发，不考虑与南海相关方的共同开发，对于我在南海的核心利益区内存在的外方的占领，要采取逐步进逼、挤压的主动姿态，将其逐步排挤出去，不能一味采取被动防守的方针，要采取适当主动的措施；重大利益区，坚决捍卫和维护，但有事时慎重考虑各种因素，暂缓政治经济管治和开发，在全盘解决方案中，其中的某些部分甚至可以考虑做某种程度的让步，比如在此区域内可以共同开发；一般利益区，力争捍卫和维护，一般不进行政治经济管治和开发，在解决方案中可以考虑某种程度的让步，可以双方或多方共同开发，也可以双方或多方共同管治。

这种区域的划分，是在“和平为先，两手准备”原则下的一种战略考量，而不是权宜之计，因此需要慎重处理。

三、两岸合作、一海两制

海疆在线：在南海问题上，海峡两岸有着共同的立场。您认为在两岸关系取得重大进展的今天，加强两岸在南海问题上的合作，对解决南海问题是否能有所帮助，有所作为？

叶自成：我们注意到台湾方面在南海问题上与大陆有十分相近的立场，两岸在维护中华民族的共同利益上应当携手共进，再次实行国共合作。近年来，在两岸的积极合作下，海峡两岸和平发展取得重大进展，宜于以南海问题为突破口，推进两岸军事互信合作机制。两岸在南海上有共同利益，也是最容易取得军事合作的突破口。台湾占有南沙最大的太平岛，可以与我军在南海上形成合作互补的局势。台湾没有大陆的支持不可能守卫太平岛，大陆如有太平岛台方的合作，则在使用机场、分享淡水资源、相互救助、共同开发南海资源上可以取得更大的方便，两岸在南海上的合作，可以形成军事互补、经济共利、政治共赢的局面。大陆在两岸统一上应坚持政治上一国两制，在南海上则是一海两制。

四、经济开发，夯实主权

海疆在线：南海问题是主权问题，也是经济问题，您认为在这两者之间现在应该如何做？
 

叶自成：现在中国南海问题，虽然强调“主权属我”，但更多的是一种政治宣示，在经济上则缺乏实际内容。所以，现阶段中国的南海战略，应进行调整，坚持“主权属我”的政治方针，但更着力于在经济上更有力地显示其实际存在和有效管理。和平为先与主权属我，都可以在经济上表现为进一步的经济治理措施。现在可以具体进行的经济主权和权益主要有：根据上述的分区治理，一海多制的方针，我应在南海的核心利益区，着手开始进行经济主权和权益的落实，主要可以从旅游、渔业、资源勘探、采油气四方面进行。例如，资源勘探要在过去进行的基础上，进一步落实和加强，使之更全面地掌握南沙的各种资源的情况；我国石油面临严重的对外依赖局面的趋势，远距离的运输困局、中东非洲的主要石油进口地区政治动荡加剧了能源供给的严峻性。因此，南海的石油开采可以更大规模地展开。同时，南海区域加大经济开发力度，从总体上也是有利于中国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要加大海洋经济开发的力度，使之从中国目前占GDP的10%不断地有所提高。

海洋经济战略在我国的整体经济战略中已经到了必须提升的阶段，无论是油气资源，还有渔业产品和大量的海洋生物资源，都有待于我们去开发，去研究，去发展，海洋经济将是我国经济增长点的新起点，需要从全国经济发展的战略方向上去考虑，并予以重视，加大投入，加快开发。像前两年的4万亿投资那样，以中央政府的投入，带动地方，带动民间资本。这已经不仅仅是当前维护我国主权的需要，也是为了今后发展我国经济的长远举措，毕竟960万平方公里陆地面积的资源养活13亿人口已经是不堪重负，开发海洋资源是保证我国长治久安的国家战略需要，不能再因循、等待了。

五、多做减法，共同开发

海疆在线：在南海争端的问题上，牵涉到多个周边国家的利益诉求，我们应该如何在“主权属我，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前提下进行开发呢？

叶自成：要坚持反对南海问题“中国——东盟化”，更要坚决反对南海问题国际化。东盟中的新加坡、泰国、缅甸、老挝、柬埔寨五国与南海问题无关，要争取五国的中立和理解中国的南海政策和立场；其次，对于南海相关方也要加以区别，采取不同的政策和策略。在多个周边国家的问题上“要做减法，而不要做加法”。目前要特别防止的趋势是：在一些国家的策动下，减法变成了加法，形成了不同的利益集团来共同对付中国，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一趋势的存在，注意其走向和发展，并采取有力的措施予以应对和反击。在和平为先的原则下，要有所作为。例如，对一些利益相关国家，经过平等协商，采取“相互让步，共同开发，以利换权”的方式合作，在“主权属我”的前提下，在其他经济领域开展更多的合作，互惠互利，共同发展。这也许是对“共同开发”原则与时俱进的新理解。

六、越菲为重，陆海并重

海疆在线：在前一个阶段，越南、菲律宾两国对南海问题高调出场，并在海上、陆地上分别有一些举动，成为近期南海问题的焦点。您如何看待这些问题？

叶自成：越南和菲律宾与我国在南海主权问题上是争议的重点，这是有目共睹而不争的现实。越南又是争议方中唯一对南沙群岛和西沙群岛提出全部主权要求的国家，其权益主张与我南海海疆线的重叠范围达117万平方公里，占领我南沙群岛的海岛达30多个，也是两次与我国发生海上军事冲突的国家。菲律宾权益主线主要在我南沙群岛东部礼乐滩、西月岛一带，与我南海海域的重叠面积达65万平方公里，占领我南沙群岛8个岛屿。菲越两国从东西两线对我南海主要区域形成合围，并几乎涵盖了我南海海域的大部。这一区域基本上是我国南海的核心利益区或重大利益区，与我形成了尖锐的矛盾。对这个现实，必须有着清醒的认识，借用毛泽东同志在1949年写的一篇文章的名字，那就是《丢掉幻想，准备斗争》。

越南与中国既是海邻国家，也是陆邻国家，从目前的发展形势看，呈现出“陆和海斗”的局面。陆地边界问题全部解决，双方还达成了陆地联合巡逻的合作。但在海洋争议问题上，矛盾激化，难以解决。在“和平为先，两手准备”的前提下，我们不能单方面地采取克制态度，不能单方面地遵守南海各方宣言，对越南采取的政治上、军事上、经济上的继续扩大破坏“宣言”的行为，更要采取坚决的行动予以阻止。同时，我们应该采取“以陆推海，以陆助海，陆海并重”的方略，推动越方在南海问题上与我合作解决南海问题意愿的形成。

七、警惕美国，推回中立

海疆在线：在南海问题上，不可漠视的是美国对南海问题的表态和表明的立场，这无疑地加剧了南海问题的复杂性。美国还提出了“南海自由航行权”的问题，您对此如何看？

叶自成：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原则是——反对干涉。围绕南海争端，南海相关方早就开始把美国拉入到南海争端的行动中来。2002年菲律宾与美国签署了《共同后勤支援协定》，规定美军可以使用菲海空基地和设施；2003年1月，美国宣布菲为其非北约主要盟友。2003年11月，美国军舰访问越南胡志明市；2004年越南原则上同意美舰可在金兰湾停靠补给。还有一些类似举动，表明美国对此地区的染指。“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我们的主观愿望所能回避的。

我们应当防止美国与南海相关方达成实质性的对付中国的联盟，可以在美国关注的问题上主动和对方商谈，例如和美国就南海自由航行权问题进行双边谈判，消除美国以所谓自由航行进一步插手南海的借口。解铃还需系铃人，那么谁提出问题我们就和谁谈。让美国充分了解我国在南海问题上的严整立场，劝美国回到2010年7月东盟地区论坛希拉里讲话之前的相对中立的立场上去。
 

八、统一协调，国内整合

海疆在线：南海问题已经上升到中国的“核心利益”位置，但据我们的观察和了解，目前对南海问题有管辖和行政权力的部门有七八个之多，而且也经常看到、听到在同一个问题上政府部门会有不一致的声音。暂且不谈外交等方面的负面影响，就是对我国民众对南海问题的了解也会产生了困惑或误解。您认为在“核心利益”的前提下，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叶自成：当务之急是建立统领南海事务的统一领导机构，统筹有关南海的事务，改变目前分而治之的乱局。在过去的多年里，因为各部门之间相互的信息不通畅，各自为政，已经错失了多次良机，造成了经济损失，丢失了主权利益，这种局面不应该再延续。只有在统一机构统领全局的情况下，才能在保卫南海海域，外交谈判、经济开发、科技研究、国家安全，包括在适应国际法的法理研究等多层面上有所作为，避免再出现过去那样的乱局。古人云：“欲得其中，必求其上；欲得其上，必求上上。“只有在形成统一的情况下，才能“欲得其上”。

九、海南南海，地方推进

海疆在线：我们身处海南，广阔的南海海域是我们海南省人民千百年来赖以生存国土的一部分。在海南建设国际旅游岛的大背景下，您能就南海和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提出些具体的建议吗？

叶自成：海南建设国际旅游岛与宣布南海是中国的核心利益不是时间的巧合，应该视为这是一项国家战略的统一体。所以，海南省建设国际旅游岛的规划中，要将南海的整体开发考虑到其中。例如，尽快在南海成立地方管理机制——地方政府机构。在邓小平同志提出的“主权属我，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指导思想下，曾经有过一段有利于保护我国南海主权利益的时期，但后来有一个阶段，有一些人，错误地断章取义，只说“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而对外的效果就是造成现在海域的流失，对内就是只剩下“搁置”二字，至今在南海没有成立地方政府机构，那么建设从何谈起。越南已经走在了我们前面，在我们南海的海域成立“地方政府机构”，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在海南，必须首先将成立南海地方政府机构的事情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推动南海地方政府机构的正式设立。

十、旅游渔业，重点扶持

海疆在线：您刚才提出的是有关行政区划方面的建议，那么就旅游和经济开发，您又有哪些具体建议呢？

叶自成：南海的经济开发潜力十分巨大，在“主权属我”的前提下，具体项目很多。例如，改变目前近海、分散、小规模的捕鱼传统作业方式，改为有组织、远海、较大规模地到南沙海域发展渔业，从一般的捕捞向深层次的加工发展；从西沙群岛开放旅游做起，逐步开放南沙群岛的旅游；重点支持海洋生物医药、海洋电力、海洋油气、海洋交通运输等多方面发展等等。海南国际旅游岛应该是一个包含了南海350多万平方公里海域的大概念，而不只是陆地面积。只有视野广阔，海南的国际旅游岛建设才有可能真正达到“国际化”的目标。

海疆在线：谢谢您在盛夏时节接受了我们海疆在线的专访。题外话，我们知道您多次来过海南，很希望您能谈谈对海南的个人印象和希望。

叶自成：海南近年来有很大发展，各方面变化都很大，但要防止内地出现过的那些问题，比如交通拥堵问题、两极分化问题、房价过高等问题在海南再次重复出现。海南岛的环境很特殊，地不广，人不多，资源又很丰富，应当有充分的理由建设成为一个在各方面都比内地更好的国际旅游岛。

海疆在线：再次感谢您！您的畅所欲言一定会对南海问题和海南建设产生积极的影响。希望我们下次在海南见。